隔壁林家的二儿媳前几天生了一个女孩,她身体好,奶应该很足。
可惜,没等苗兰花把话说完,顾老太太就“啪”一声把筷子按在了饭桌上。
含着筷子头的顾久甜一下子被吓到,但她立刻竖起了耳朵,总觉得嗅到了什么八卦的气息。
果然,顾老太太板起脸来,没好气地说道:“大人是大人,孩子是孩子,你看我老婆子这些年给林山、林海兄弟俩下过脸子没?至于那只老耗子,呸,我见她一次就掐她一次!”
顾家挨着姓林的一家,林家也是老老少少十来口,老林头大名林浩,小时候村里人都叫他耗子。
耗子长大娶了媳妇,他的媳妇就是耗子嫂,等上了年纪,耗子嫂自然就成了耗子婶。
要说绰号这东西也真是形象,假如他们两口子长得俊,脾气好,如今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谁都不好意思再叫别人儿时的诨名。
可惜,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个鳖亲家,说的就是林家的这老两口子。
耗子婶从年轻的时候就攀着顾老太太,她凡事都咬尖儿,爱出风头。
奈何她嫁的男人比起顾老头差得远,生的两个儿子也不争气,导致耗子婶的心理愈发扭曲。
一开始,顾老太太懒得搭理她,一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偏偏,耗子婶有着不挨骂就浑身难受的特殊爱好,最后终于犯在了顾老太太的手里,俩人彻底结下死仇。
“你瞎说个啥!就知道惹娘生气呢!”
顾学仁瞪了苗兰花一眼。
他知道媳妇是好心,但求谁都行,求林家万万不行。
那句话咋说,就是讨饭,也要绕开他家大门口。
“要不我去。”
一直没吭声的顾老头敲了两下烟杆,忽然开口。
他知道老伴儿要强了一辈子,所以宁可舍出自己的一张老脸。
“那不行,这是为了我闺女讨一口吃的,就算真的求到姓林的,也得是我去。”
顾学信握了握拳头,语气坚决。
顾久甜掀起眼皮,总算正眼瞧了瞧自己这个便宜爹。
哇,帅小伙!
别看他浑身上下穿得土气,但那五官,那身材,简直没得说!
就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淡淡的戾气,虽然并不影响他的俊美,却有那么一点吓人。
不得不承认,顾家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挨个看过去,就没一个长得磕碜的。
顾久甜颇为满意地吧唧吧唧嘴。
没人再说话,饭桌上陷入了一阵难得的沉默。
再次喝了个水饱的顾久甜有点昏昏沉沉的,又想睡觉了。
顾家人也都纷纷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就在顾老太太往嘴里塞第一口菜的时候,从门口忽然传来几声粗嘎大笑,听起来活像鸭子成了精似的,那叫一个难听。
顾久甜刚刚酝酿出来的睡意顿时被吓没了,其他人也是一愣。
“哇!”
她皱眉,嘴一张,表示不满。
只见顾老太太将筷子一丢,飞快地站起来。
她顺手把顾久甜往大儿子的怀里一放,然后直奔门口,还抄起一把立在墙角的大扫帚。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自然,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艺术美感。
顾久甜看直了眼。
然后,她听见顾老太太冷笑一声:“看来我们大队‘除四害’的工作还是没做到位,居然跑出来这么一只老耗子,真是找死!”
不错,来人正是耗子婶。
如果说顾老太太在生产队是以能干泼辣闻名,那么耗子婶就是以贪婪无赖而声名大噪。
撒泼是她的拿手好戏,胡搅蛮缠是她的本命法宝。
再说了,整个学红生产大队的社员们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彼此不是亲戚里道,就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交情,谁好意思跟一个妇女较真?
长此以往,耗子婶就尝到了甜头,变本加厉起来。
不少人都吃过她的亏,要说能收拾她的人,放眼望去,还真就只有一个顾老太太!
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一听见动静,有人端碗站墙头看,有人干脆也跑到顾家的门口,都想看热闹。
毕竟,顾老太太三打耗子婶什么的,比唱戏还精彩!
“我说好大一股骚味,林家怎么又把这疯子放出来祸祸人了?来,你给姑奶奶我好好叫两声,赏你一块肉骨头,省得你到处翘腚。老嫲咔哧眼儿的,孙子都念书了,一把年纪也不嫌磕碜!”
率先出声的是王大丫。
没等顾久甜完全反应过来,她又看见王大丫一抹嘴,撂下饭碗,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卷着袖子往外走。
王大丫是家里老大,没嫁到顾家之前,她成天像男人一样下地干活,生冷荤素不忌,学了一嘴骂人话。
要不怎么说一个人总有优缺点呢,顾久甜想,古人诚不欺我!
这个心眼没有针鼻儿大的三伯母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关键时刻并不掉链子,跟在婆婆的身后冲得还贼快!
然后,顾久甜看见大伯母苗秀兰一脸镇定地把铁头交给大儿子虎头抱着,又叮嘱顾学仁看好几个孩子。
再然后,她手脚麻利地把饭桌上几个没有豁口的装菜大碗和盛着窝窝头的竹簸箕全都送回厨房,这才攥着菜刀出来了。
顾久甜:“......”
所以说嘛,吵归吵,闹归闹,谁都不能拿粮食家什开玩笑。
这年头,别说几个碗,就连一根柴火都是好的,大伯母做得对。
至于顾老头、亲爹和两个大伯仍旧坐着,顾久甜倒是并不感到稀奇。
她小时候在老家生活过,知道女人和女人干仗的时候,任何一方的男人都是不能轻易插手的。
不然,可就叫人笑话了。
虽然耗子婶积极跑过来找削,但只要她男人和儿子没在旁边帮忙,那么顾家的男人们也不能动。
“咣当!”
顾老太太一把拉开门闩,耗子婶原本靠着门板,她的身体一下子没了依靠,顿时失去了平衡。
刚好两只脚在门槛上一绊,上半身眼看就跟着往前栽。
她懒,平时不做活,每天只肯东家长西家短地锻炼一张破嘴,哪有顾老太太那么灵巧的身手?
顾老太太拉着王大丫,婆媳俩往旁边一闪,把门前那块地腾了出来。
“哎呦!”
耗子婶一头扑在了地上,带起好大一片土,她疼得厉害,把嘴一张,还磕到了两颗黄了吧唧的大门牙!
“呵,不年不节的,进门就行这么大一个礼,这是真惦记着我家的骨头呢?”
王大丫阴阳怪气地说道。
她不傻,知道有些话不方便让婆婆来说,自己必须顶上。
“大伙瞅瞅,赖上咱家了!行,赶明儿我去趟镇里,拎两块骨头回来,买不起肉,骨头管够儿!”
王大丫故意扯着脖子,让街坊四邻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一说完,周围立即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还有性子泼辣的小媳妇探头搭话:“可别给狗喂肉,拉屎臭,滋尿也骚!”
一听就知道肯定是从前在耗子婶手上吃过亏的,这是一边看热闹,一边趁机解恨呢。
顾家的门口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