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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奴杀完整文本阅读

探花大人 著

现代都市连载

《魏奴杀》,是网络作家“陆九卿沈宴初”倾力打造的一本军事历史,目前正在火热更新中,小说内容概括:小五混迹魏国军营数载,无人知晓她的女儿身,直到沦为燕军俘虏,被带到燕国公子许桓面前。初时,许桓说她名字低贱,只叫她“魏俘”。她讨好道,“公子觉得不好听,便为小五赐个名字罢。”他轻笑一声,“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不必有名字。”为了活命,她又建议,“公子带我回燕国罢,我很会侍奉人。”他的话刻薄低冷,“燕宫宫人婢子众多,不缺你一个。”后来她一心想回魏国,许桓却将她困在燕宫,不许她走了。宫门嵯峨,殿高百丈。他宽衣上榻,欺身迫来,“小五,你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主角:陆九卿沈宴初   更新:2024-05-18 1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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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陆九卿沈宴初的现代都市小说《魏奴杀完整文本阅读》,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魏奴杀》,是网络作家“陆九卿沈宴初”倾力打造的一本军事历史,目前正在火热更新中,小说内容概括:小五混迹魏国军营数载,无人知晓她的女儿身,直到沦为燕军俘虏,被带到燕国公子许桓面前。初时,许桓说她名字低贱,只叫她“魏俘”。她讨好道,“公子觉得不好听,便为小五赐个名字罢。”他轻笑一声,“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不必有名字。”为了活命,她又建议,“公子带我回燕国罢,我很会侍奉人。”他的话刻薄低冷,“燕宫宫人婢子众多,不缺你一个。”后来她一心想回魏国,许桓却将她困在燕宫,不许她走了。宫门嵯峨,殿高百丈。他宽衣上榻,欺身迫来,“小五,你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魏奴杀完整文本阅读》精彩片段


因了他的这句话,连日来吃的药大多都停了,只余下一味不知是治什么的汤药,受了杖责的槿娘行走不便,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煎着,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
胸口闷疼的毛病毫无起色,想来如今还在吃的与内伤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小五既知道自己的宿命,便也安然受着了。
她从未被人确信选择,却惯是被人决然离弃的。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掌心摩挲着大表哥的云纹玉环,还是会迸出泪来,把帛枕浸得湿漉漉的。
她想,死前总要打听清楚大梁的消息。
打听清楚魏国的仗打完了没有,舅舅如今怎样了,外祖母可还好,尤其要好好地问一问大表哥如今的情形,他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想着想着便不敢再想下去了。
每日照旧上马车跟着众人赶路,虽总在外人面前强撑着,但身子到底是越发地虚了。
忽有一日,听槿娘说起将军们抓到一个魏国探马,眼下正押在囚车里。
小五心里一动,囚车跟在队伍最后,距她的马车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她定要找机会与探子见上一面。
机会很快便来了。
晌午时分大军扎营举炊,小五趁着众人歇脚休息,悄悄溜到了关押探子的囚车处。
虽走得慢,但仍旧累得喘不上气来。
那探子正困在囚车中闭着眼睛。
小五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探子慢慢掀开眼皮,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五笑叹,“我也是魏人。”
探子一怔,低声问道,“你怎么敢来找我?”
小五笑笑,“我想向兄长打听点消息。”
那人催她,“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糟了。”
她已然糟糕透顶了,不会更坏了。
小五眸中泪光闪烁,抓住囚车撑着虚乏的身子,“魏国的仗打完了吗?”
那人点头,“打完了,昭王被大将军斩于马下,死了——如今大将军做了魏王,年号武王。”
小五释然一笑,甚好。
刚强理直曰武。
威彊敌德曰武。
克定祸乱曰武。
刑民克服曰武。
“武”之一字,安邦定国,御侮敌寇。
甚好。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兄长可认得右将军沈宴初?”
探子笑着点头,“右将军已是魏国公子了。”
小五的眼泪吧嗒一下垂了下来,一时间千回百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唇齿翕动,最终化成了长长的一声叹。
探子问她,“你为何要哭?”
她含泪浅笑,“我很欢喜。”
“大王的母亲,如今还好吗?”
“这我并不知道。”探子道,“大王即位,只册封了王后与公主,没听过有太后的消息。”
小五怃然,想必外祖母还是故去了。
探子又问,“你是大王的什么人?”
她摇头笑道,“什么都不是。”
那人正色劝她,“不管是什么人,但凡是魏人就快些离开这里,万万不要被我牵连。”
她笑着点点头,“多谢兄长,请多保重。”
那人一脸忧色,“你看起来很不好。”
是了,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面色必定也是十分难看的。甫一起身,眼前发黑,险些栽倒。
探子低声提醒,“有人来了!”
小五转过身去,见裴孝廉正立在马上,满脸杀气地盯着她。
小五一顿,却没什么可担忧的。
她如今知道了舅舅与大表哥的消息,他们很好,她也实在没什么可担忧的。
死也无憾了。
裴孝廉冷笑不已,“魏贼,敢私下会见魏国探马,还敢说自己不是细作!”
小五平和笑道,“将军要如何处置我?”
那人似笑非笑,眼里寒光毕现,“去面见公子,自由公子来处置!”
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兵卒上前拿她。
小五身上不适,便道,“将军先走一步,我随后便去公子面前分辩。”
裴孝廉早就恨他入骨,此时岂肯依她,“裴某没有耐性,等不及!”
那两个兵卒听令一人架着她一只胳臂往前拖去。
小五右臂尚没有好全,此时被那兵卒一拖,疼得钻心蚀骨,顿时凝出一头冷汗。
听见有人道,“裴将军对待女子不必如此粗暴。”
是陆九卿。
他的声音温和,数次救她于危难,小五是熟悉的。
小五抬头看去,陆九卿正长身玉立在裴孝廉马前,眉眼温润。
裴孝廉冷声道,“陆大人,她刺的人可是我。”
陆九卿也不恼,笑道,“裴将军不必与一小女子置气,她伤的很重,我押到公子面前便是。”
陆九卿是许桓跟前的军师,裴孝廉不愿因一个魏俘落了他的颜面,虽心里不服,到底是轻哼了一声,抱拳道,“那便有劳陆大人了。”
那两个兵卒见状放开了小五,小五踉跄了几下,站稳后向陆九卿施了一礼,“多谢大人。”
他惯是彬彬有礼的,“姑娘请吧。”
小五心中感怀,陆九卿是第一个喊她“姑娘”的燕人。
旁人都叫她“魏俘”,抑或“魏贼”,槿娘虽从未如此喊过,但大多是一声“哎”就当做了她的名字。
小五跟着陆九卿往大帐走去,她身子虚乏,走起来便慢。陆九卿走得也并不快,还刻意慢下来等她,甚至伸出右臂来,“你可扶我。”
小五闻言心中一暖,但到底规规矩矩地没有搀他。
一路无话,总算到了中军大帐,裴孝廉早已侯在帐外等着拿人了。
陆九卿停了步子,低声提醒道,“公子面前,谨言慎行。”
小五冲他感激一笑。
但谨言慎行在许桓面前并无半分用处。
裴孝廉见她来,上前拽起便往帐里拖去。
小五面无人色,冷汗涔涔,一个踉跄便被拖在了地上。
裴孝廉抱拳禀道,“公子,这魏贼乃是细作!”
那人倦倦地靠在榻上,凝起眉来,“嗯?”
裴孝廉冷笑,“这魏贼与那魏国探马暗通款曲,被末将抓了个正着!”
那人冷肃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片刻问道,“可走漏了什么消息?”
裴孝廉回道,“末将去时,两人已不知说了多久,只怕我部的消息都被这魏贼告知了密探!”
帐内静默了好一会儿,许桓才挥手道,“下去罢。”
裴孝廉坚持道,“此人凶险,不能再留,公子切莫心软!”
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小五心口一滞,恍然出神。
那人垂着眸子,无声地打量着她,须臾命道,“过来。”
从他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哀乐。
小五撑着身子朝许桓走去,她的右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去见了魏国探马。”
她心里不安,只是低着头,“是。”
“都说了什么?”
他的言语不咸不淡,清冷异常。
他又开始审问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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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每一次在许桓面前都要受审。
他是燕国公子,讯问要犯的时候自然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小五胸口郁郁不通,她想轻抚几下顺气,但想起上一回被他挑开帛带便不敢再动,只是泛白的唇翕动着,“问了几句故人的近况。”
他继续追问,“什么故人?”
她平和回道,“家里人。”
许桓垂眸细窥,手中的金柄匕首抬起了她的下巴,“你愿犯险去见探子,为何不直接问我?”
匕首冰凉。
小五的面颊没有一分血色,她喉间发苦,声音发颤,“不敢劳烦公子。”
“沈复做了魏王,以后魏国可不好打了。”许桓轻笑一声,“你那表姐把你卖了,自己却转身做了公主,你可恨她?”
小五怎会不恨。
可惜她一副病躯,又困在燕营。恨与不恨,实在不能怎样。
但她垂眉,正色回道,“不恨。”
便是恨,也不会叫这些燕人知道。
这是家事。
如今亦是国事。
那人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因而仔细打量着她,捕捉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小五头重脚轻,几乎要撑不住了,便强打起精神来问,“公子打算何时杀我?”
他用打量猎物的眼神看她,薄唇抿出一丝凉意,“你很急?”
不是她急,是内伤不愈令她日夜煎熬,满腹忧思亦扰得她不得安宁,因而想要一个痛快。
她没有什么将来了,她的将来一眼望到了尽头。
她双手撑地,笑叹一声,“裴将军没有说错......我的确是细作,我告诉了他燕军的守备与布防......公子早些动手罢......”
那人冷凝着脸,“便是与那探马说了什么也无妨,他活不了几日。”
是了,就连她也活不了几日了。
他垂眸看她,只看到她愈发惨白的脸色,只看到她愈发剧烈的喘息,只看到她周身都在微微发着抖,若不是那把匕首挑着她的脑袋,她只怕早就栽到地上去了。
那人神色不定,“你怎么了?”
小五循声去辨许桓的方向,他的声音分明就在眼前,但她却只依稀辨出他的轮廓,不多时就连轮廓都看不清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冒着阵阵金星。
她怕倒在他的帐中,仓皇爬起身来,她要顺着光离开这座大帐,一起身尚未站稳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隐约听见那人叫了医官来,随即脚步杂乱,昏昏沉沉中似是被灌下了许多药。
许多药,皆很苦。
皆令人苦出眼泪。
她便被这许多汤药吊着,没有好,却也死不了。
小五清醒的时候便想,以她如今这样的身子,是再也逃不出去,再也拿不起刀剑来了。
大抵便是如他所说,“弱些也好,省得杀人。”
不止如此,她又回了许桓跟前侍奉。虽不必劳作,甚至大多时候都在歇着,但定要在他跟前。
原先她与槿娘同乘,如今却不得不成日杵在许桓车里,难免不得自在。
小五暗猜许桓定疑心她是细作,因而才将其强留在身旁,以便随时盯视,查验她究竟有没有通敌之举。
真是多此一举。
她又不是细作,自然不会有通通敌之举。
她既总在许桓跟前,槿娘便趁端药的工夫提醒她,“我近日听你在公子跟前说话,怎么总说‘我我我’的?你是俘虏,又不是夫人,低贱至极,自然要称‘奴’,你可记住了?”
见小五不言,槿娘又没了好气,秀眉拧着,“你听见没有?别怪我没提点你,若是到了蓟城还敢天天‘我我我’的,还不知要吃多少责罚呢!不信你试试!”
槿娘出自易水别馆,自然熟知燕国王室的规矩,小五垂眸应了,“是,我记下了。”
槿娘这才放心走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总算在三月底赶到了蓟城。
蓟城距大梁遥远,宫城民宅亦大有不同。因靠近大海,整座城都是微咸润泽,这里的人喜食海鲜,大道两旁的食肆里多有贩卖鱼虾海蟹的,难怪许桓到了魏国会水土不服。
得胜还朝,许桓即携陆九卿等燕国诸将进宫述职了,命裴孝廉护送小五与槿娘先一步回兰台。
说是护送,实则是押送罢了。
兰台便是许桓在蓟城的府邸,因他是燕宫嫡长子,世人大多称他为“大公子”,又因他的府邸唤作兰台,因而燕人也常称之为“兰台公子”。
随寺人入了兰台,一进门便是高亭大榭,处处飞檐青瓦、金顶石壁。亭台楼阁,亦是四通八达。往前走去,重重庭院皆松柏环抱,万木葱茏,玉阶彤庭,十分气派。
可这一路走去,偌大个园林似的兰台竟不见一个婢子,只有寺人埋头劳作。
槿娘暗暗观察许久,掩不住心里的欢喜,悄声在小五耳边低语,“天爷,我可总算要熬出头了!”
小五奇道,“熬出什么头?”
槿娘窃喜着,“你看,兰台府竟没有一个婢子!槿娘我呀人美心善,在兰台可是头一份儿的,难道不是天大的机会!”
言罢瞄了小五一眼,撅起嘴巴,“就算你长得还不错,但怎么说都是魏人,是上不得台面的.......你瞧眉心那颗红痣,我非得拿火钩子给你点掉不可!”
小五温静笑着,没有回她。
槿娘已往前疾走几步追上了寺人,低声问道,“内官大人,兰台怎么连个年轻的婢子都没有?”
寺人乜斜了她一眼,嘴角一勾,“进了兰台,少看、少听、少问。”
槿娘是个有眼力的,忙褪下腕上的镯子,偷偷塞进寺人手中,“内官大人,公子身边怎么能无女子侍奉,您看......奴行吗?”
寺人打量了她一眼,旋即笑了一声,将镯子还给了槿娘,“你趁早儿断了这个心思。”
那寺人落了话偏称有事要她们在原地候着,也不说究竟要等多久,要侯到什么时候。
槿娘脸色都青了,待寺人离开不见人影了,这才低声叱骂起来,“欺人太甚!一个阉人还敢跟我叫板!”
“待我成了公子姬妾,非要他好看不可!”
她俨然已将自己看作了许桓未来的姬妾。
“我要叫人掴烂他的嘴,再把他撵出去要饭!”
“不信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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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去多久,槿娘一摇一摆地从回廊走来,一边哼着燕国的歌谣,一边磕着瓜子,见她一人立在院中兀自发怔,不禁讶然道,“哎,你不嫌冷啊?”
小五回过神来,喃喃道,“姐姐回来了。”
见满地狼藉,槿娘一顿,问道,“药罐怎么碎了?”
小五笑了一声,“裴将军摔的。”
槿娘又是一愣,顿了片刻才道,“你等着,姐姐去给你拿个新的罐子来。”
小五微微一叹,燕国也是有好人的。
此时天色渐暗,夜风乍起,天边出了几颗孤零零的星子,四下的积雪映得天地发白,近处侍者婢子居住的厢房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烛火,槿娘用胳臂撞了她一下,“发什么愣,进来呀。”
瓜子壳险些吐她脸上。
小五回过神来,跟着槿娘进了厢房,看着她哼着燕国的歌谣往炉子里添了足足的炭火,又自顾自去寻了新的瓦罐煎起药来,小五想,该走了。
再不走,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如今深入燕国,易水已离魏国边境极远,出逃便远比从前难了许多。若没有万全的谋算,只怕连这易水别馆都出不去。
又是一夜辗转不眠,听着槿娘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泛了白,易水人家的公鸡开始喔喔打鸣,惊起了谁家的柴狗汪汪吠叫。
烛残漏断,地上的寒气透过被褥传到身上,她索性裹紧被子起了身,又往炉子里填了炭火,便围着炉子盘算着出逃的计划。
次日雪霁,连下了多日的雪总算停了下来,槿娘又不见了人影,不知又去了何处偷闲。
满腹的心事使她眉头不展,便在木廊堆了小雪人,仿照别馆的模样垒了一道道围墙,一遍遍盘演出逃路线。
那时日光盛极,有人踏雪走近,一双缎履踩得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小五转眸望去,来人丰姿如玉,身形英挺宛如修竹,玄色貂裘在这一片皑皑白雪里黑白分明,只不过背手立在雪里,已是尊贵得不可言喻。
那人已是五日不见。
小五站起身来,垂眸施礼,“公子。”
许桓负手上了木廊,一双凤眸扫来,目光便停留在了她垒的别馆上头,凝神问道,“这是什么?”
小五面色如常,“雪人。”
“还有屋宇?”
“是雪人的家。”
那人淡淡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开口,“看着倒像是别馆。”
小五心头一跳,平和回道,“便是仿照别馆垒的。”
那人竟问,“喜欢这里?”
小五愕然抬头,见那人目光清醇甘和,没有审视之意,便随口答道,“是。”
那人竟又问,“这里面可有我?”
小五瞄了一眼正堂里的小雪球,回道,“只是雪人,没有公子。”
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俯身捏起了雪人上下打量。
小五生怕他再去追究雪人的真实意图,忙问,“公子怎会来这种地方,可有什么吩咐?”
许桓这才抬步下了木廊,“跟来侍奉笔墨。”
小五立时应了,紧紧跟了上去。
他依旧负手走着,微微拢起的手心里是她的小雪人。
一路上没什么话,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只有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他的身量很高,肩膀宽厚,貂裘大氅牢牢地挡住了她的视野。
小五便朝别馆左右打量,路过一株开得极艳的红梅,其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准备过年的大红灯笼已经沿着长廊布好了,红彤彤十分喜庆。大抵是别馆第一次在年关这样重要的日子接待公子,因而分外隆重。
侍者各忙各的,见了他纷纷退后垂首施礼。
他的将军们因没什么要紧事,也都零零星星的,见不着几个人。
这一路并没有没什么看守,只有裴孝廉抱剑立在正堂廊下,小五心里暂暂松快了下来。及至上了木廊,侍者躬身推开了木纱门,正堂内暖热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
小五跟着许桓脱履进了门,侍者上前为他脱了大氅,仔细搭在了衣架上便恭敬退下了,木纱门一阖上,将冬月底的寒凉堪堪隔在了外头。
那人兀自在案后坐了,小五便也在案前跪坐下来。案上是空白的竹简,也备好了狼毫与墨,既是来侍奉笔墨,她自觉提了笔候着许桓的吩咐。
听那人说道,“你的字是大表哥教的。”
提到大表哥,小五心里又增了几分轻松,她浅笑回道,“是。”
那人又问,“你说,你大表哥叫什么名字?”
小五心里一凛,顿时戒备起来,抬头朝那人看去,那人的目光看似温和却又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上一回她发着高热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好似是姓“顾”。
叫顾什么?
顾宴,顾庭,顾徽,还是顾什么?
她在许桓的审视中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咽了口水,脸色在炉火映照下微微发红,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糟了。
她不记得了。
那人眸光一沉,声音亦冷了下来,“忘了?”
小五捏紧狼毫,早已是心慌意乱,她强迫自己立即冷静下来,故作平和道,“表哥不过是个骑兵,公子为何问起他?”
许桓微微眯了眼,如深潭一般的眸子深不见底,薄薄的唇角上扬,满是讥诮,“他叫顾言,是与不是?”
小五指尖轻颤。
那人继续说道,“你猜怎么了,我命密使去魏营查探,竟发现魏军之中并无人叫‘顾言’。”
小五握笔的手僵在当场。
那人持着金柄匕首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高高地扬起头来,肆意打量她眸中的慌张,须臾轻笑一声,又挑眉道,“倒是有一位大表哥,叫沈宴初,是魏军右将军。”
小五朱唇翕动,不能言语。
那人偏生要审她,“我曾问你认不认得沈宴初,你说不认得。”
手上的力道亦是加重了几分,“如今我再问你,认不认得?”
小五心中早已是兵荒马乱,却仍旧硬着头皮道,“不认得。”
许桓冷冷地瞥着她,“密使又前往大梁打听,没想到沈宴初家中果然曾寄住过一个叫小五的。”
小五眸中泛红,掌心的轻毫在竹简上不可抑制地划出长长短短的笔画来。
那人冷凝着脸,“密使回禀,那叫小五的竟是女子!”
言罢,抬手拔掉了她的长簪。
她原是一支长簪束发,此时旦一被拔,一头乌发倾泻而下。
小五一直隐藏的秘密骤然被许桓揭开,慌得胸口剧烈起伏,骇得紧紧阖上了眸子。
那人的声音陡然扬了起来,逼问道,“姚小五,是与不是?”
小五咬紧牙关,“不是!”
忽地肩头一凉,那人已拽紧领口霍然一下将她的衣袍拽下了肩头。
小五顿然睁眸,眼泪在眸中滴溜溜打着转儿,透过水雾,见许桓眸光幽深,一望不见底。
她声音发颤,大叫道,“不是!”
“还敢称谎!”
那人肉眼可见地愠怒,反手甩开刀鞘拔出匕首,砰得一下划开了她缚胸的布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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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两声,三声,四声......
雨打芭蕉般,滴滴打在了青绿的竹简上。
红绿分明,晃了小五的眸子。
恍然一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
伸手往鼻尖一探,果然温热粘稠,一片腥红。
心头倏然一跳。
她想,完了。
她弄脏了许桓的书简,也即将弄脏他的软席,进而弄脏他的茶室。
他那样好洁的人,必是要把信简的帐与她一同清算。
她几乎料到了马上到来的急风暴雨。
仓皇去寻帕子,帕子却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赶紧抬手掩住鼻子,另一只手忙乱地攥着袍袖去擦拭竹简。
胸口如坠深潭一般闷闷地喘不过气,她能感受到鼻尖的血很快洇透了袖口,不知还要流出多少来。
忽听案后那人说了一句什么,她没有听清,缓缓地抬起头来,猝然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那人正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五颤着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打着冷战。
那人眉心微蹙,命道,“躺下。”
小五不肯,只是屏声敛气跪坐席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起身几步行至近前,扣住她的后颈便将她平放在地,又拿帕子掩住了她的鼻尖,“不想死便躺好了!”
小五不想死,她老老实实地躺着,似一尾失了水的鱼般剧烈地喘气。见那人转身推开木纱门便要出去,小五撑起身子叫道,“公子救救槿娘罢!”
那人蓦地扭头看她,只是冷声重复命道,“躺下!”
他惯是气势慑人。
那一双凤目里凛冽的目光亦是骇人。
小五不敢忤逆他,低眉顺眼地躺了下来。
医官很快便奉命赶来,把了脉,也开了药,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病症,斟酌良久,也只说是辕门摔下后脑中的淤血还在,五脏六腑的伤也没有好全,今日大约是受了累因而颅内充血,又压迫到了胸肺的缘故。
只能先止了血,又开了温和调理的药方,之后再慢慢察看。
小五心里空空落落的,血虽止住了,脑中却千头万绪,纷繁复杂,一时间仿佛想了许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心猿意马的。
医官一走,茶室便清净下来。
她兀自躺着,槿娘约莫还在那棵青松上吊着罢。
身旁仍是满满的竹简,凌乱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忽听那人道,“不该生的心思,便死在心里。”
可什么才算“不该生的心思”呢?
她是魏人,想回自己的母国,怎么能算“不该生的心思”呢?
小五怅然低道,“奴是公子的战俘,奴没有别的心思。”
那人微微笑道,“最好如此。”
她不解,便问,“公子为何只罚槿娘,却不罚奴?”
那人平道,“你算家书,她是通敌,自然不同。”
也是,魏人通信算是家书,燕人送信便是通敌,已是家国大事了。
小五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大概槿娘也是没有想过的。
她才十六,槿娘也不过十九,是她们把“仁”与“义”想得过于简单。
因而才不能求仁得仁。
小五缓缓爬起身来端然跪起,继而低声开口,“槿娘不知这算通敌,公子放过她罢。再吊下去,她会死的。”
见他淡漠不语,她怃然轻叹,“奴在燕国只有槿娘一个朋友,再没有别人了。”
小五不知道她与槿娘算不算朋友,不管是帮衬、谋私还是利用,但总归身在同一个战壕,便算是“同袍”了。
她在燕国是异类,难得能有人与她作同袍。
许桓淡淡地应了一声,虽没有明言,但大抵是应允了罢。
小五轻轻舒了一口气,她心里想,应允了便好。
槿娘不能死,起码不能因她而死。
上位者要一个人死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而许桓饶了她,也恕了槿娘,那么,他总不算一个太坏的人罢?
或者说,便如她初见许桓时想到的——公子定是个很好的人罢?
那时她暗暗想着,定然是的。
汤药煎得也很快,寺人毕恭毕敬地立在门口禀道,“公子,药煎好了。”
小五已极是疲累,她接了药来,黑乎乎的一碗,仰头便饮了下去。
又呛又苦,难以下咽。
细细想来,自辕门一摔,每日都是饮不完的药。
她恨极厌极了这具病恹恹的身子,从前也是跟着沈宴初在军中摸滚打爬数年的人,杀起人来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如今困在兰台,饥不欲食,弱不胜衣。
即便要逃,三好两歹的亦是力不从心。
那人又问,“以后还写么?”
他漆黑的眼瞳,如化不开的浓墨。
此时也只是平静地说话,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五闻言微微摇头,“不写了。”
不写了,写一回便要了槿娘半条命。
不写了,写了又如何,照样送不出去。
燕国女子挤破脑袋想进的兰台,对她却是一道永远翻不出去的樊笼。
不写了。
也不想了。
这辈子也回不去魏国了。
她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就老死在兰台罢。
安分守命,束身自好。
她喃喃道,“公子宽心,再也不写了。”
这一辈子那么长,却再也见不到大表哥了罢?
她的大表哥呀。
那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却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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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尚怔然跪在席上,那人已负手走了出去,门外的裴孝廉并没有进来,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似是都走了。
小五浑身发冷,正堂的火炉子依旧暖烘烘的,但她不住地打着冷战,半点暖意都感觉不出。
这一日不知是怎么过去的,但她到底是活着从这正堂里出来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走回后院的,恍惚记得槿娘见鬼一样朝她跑来,“你......你怎么......”
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怎么赤着脚?”
她神昏意乱中,闻声垂眸看去,原来自己竟赤着脚踏雪走了这一路。
难怪那么冷。
魏昭平三年,这一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
彻心彻肺地冷。
散乱的乌发在风中迷了她的眸子,她失魂落魄地走着,槿娘已解了斗篷给她裹了,她依然冻得肌骨生疼。
进了厢房,她便蜷进了被窝里,冰凉的被窝哪有一点儿暖意,她紧紧地蜷着,不停地打着寒颤。
槿娘素日不见人影,如今倒肯照顾小五,原先放在榻旁的炉子竟搬到了小五身边,就连她自己的被子亦给小五紧紧裹在身上,甚至还去庖厨煮了姜汤。
见小五可怜,她原是想把卧榻还给她,但自己又实在不想睡地上,因而便不提这一茬儿。
虽一直守在一旁,嘴却片刻也不闲着,寻常总溜出去与姐妹们偷闲叙话,如今全一股脑儿地往小五耳朵里灌。
“奇事,真是天大的奇事,我心里还一直嘀咕,你怎么男不男女不女的,还真叫我猜着了!”
“啧啧,如今再这么一看,倒顺眼了许多。你眉心这颗红痣长得虽好看,却是个克夫的模样,不好,改天我用针给你点了去。”
“我跟你说,你最好别跟死了没埋一样,槿娘我还等着你伺候呢!”
要不就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公子是不是要了你?”
见小五闭着眸子不答,她便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告诉你,公子若要了你,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你这小麻雀呀就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到底有没有,你说话呀!”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法子上下打点,就盼着能去公子身边侍奉,我这全部家当可都搭上了,事儿没办成,外债倒欠了许多,愁的我槿娘是日夜睡不着觉呀!”
说到伤心处,还情不自禁地抹起了泪来。安静了不过片刻,忽地又打起了精神,探过脑袋来推搡她,“哎?你有值钱的东西没,拿出来,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推磨的鬼!”
“你怎么不说话,你说呀!你说呀!”
小五本是万念俱灰,这小半晌工夫过去被槿娘扰得头都要炸了。她裹紧被子坐起身来,幽幽道,“我没有值钱的东西,但若有,必定先给姐姐。”
槿娘翻了个白眼,兀自盘算着,“不过是个魏俘,我能指望你有什么?不过,若公子愿带你回蓟城,说不定还能给公子做个姬妾,那时公子随便赏你点儿什么,都够我打通关系了。”
言罢自己吃吃笑了起来。
小五脸色越发得白,她才不会做人姬妾,更不会做谢谋的姬妾。
那最不堪的模样似水草一般将她的五感六识都缚得死死的,她想起来便如坠深渊崖底,气都喘不上来。
这小半日她已经想得明明白白——成与不成,都必须立即逃回魏国。
今日活着从谢谋手里出来,来日还不知要落到什么地步。
想起“营妓”二字来便胆丧心惊栗栗危惧。
她是魏国良家女,死也要有清白身。
她打起精神来,“我很饿,姐姐能不能找点东西吃。”
槿娘叉腰拧着眉头,“我是来监视你的,你还敢吩咐我?”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起了身往庖厨去了。
小五想,槿娘总还是一个不错的人。
可她也是燕人。
燕人到底是不能信的。
这一日已是魏昭平三年腊月二十八日,小五用雪人推演逃跑路线不过还是晌午时分的事,如今局势便陡转急下。
她势单力孤,连件兵器都没有,逃跑便尤为困难。入了夜依旧辗转难眠,槿娘倒睡得沉,大半夜过去皆是鼾声如雷,她便愈发不能安枕。
别馆后院皆是侍者与婢子的住所,总管为了省下库钱,待底下人一向是精打细算,因而夜里并不点烛。
也不知睁着眼熬到了什么时辰,天色依旧黑不见光,暗沉沉地没有一颗星子,唯有檐上的积雪映出些许光亮来。
一旁的鼾声乍然停下,榻上那人睡眼朦胧地起了身,点了油灯披了件斗篷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门,约莫是起夜去了。
一时安静下来,小五早便熬得困顿,阖上眸子便要睡去,窗外却似有脚步声悄然摸近,鬼鬼祟祟,不似槿娘的声音。
小五心里警铃大作,谢谋没有赐死,就一定会有人趁夜刺杀。
尤其有人说,“魏人岂能活着去燕国。”
她悄声起身,牢牢抓起青雀烛台躲在衣柜一旁。
但若那人敢杀她,她一定用烛台砸烂他的脑袋。
须臾便闻“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小心推开,旋即那黑色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利刃在夜色中散发着骇人的寒光。
看着身形倒似裴孝廉。
那人很快便摸到了榻旁,冷笑一声,举起弯刀便连连往榻上猛刺下去,刀刀皆是往死里扎,半分情面都不留。
可惜刀刀皆扎了空,榻上并没有人。
那人低叱了一声,“娘的!”
听着声音亦似裴孝廉。
小五在暗处睁眸盯着,那人没有杀成,便持刀在屋内搜寻起来。
她屏气敛声,一颗心七上八下,如兵荒马乱,亦如枞金伐鼓。
她的烛台哪里能比得那人的大刀。
那人的脚步愈来愈近,小五的心几乎要从喉间迸出来,她暗暗举起了烛台,准备砸烂那人的脑袋。
好在这危惙之际,听见槿娘趿拉的脚步声朝厢房走来,那刺客听到动静急忙闪到门后,待槿娘打着哈欠进门,那人蹦出来举刀便砍。
大半夜地忽然冒出个人来,槿娘骇得一屁股摔倒在地,继而举着油灯尖叫起来,“啊!啊!鬼啊!啊!”
她手中的油灯照出裴孝廉罗刹一般的脸来。
其人眼中杀机毕现,毫不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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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淑人盈盈笑道,“大公子说了,活捉魏俘,两国便能停战——那么父亲和哥哥也就无事了。”
陆九卿眼底迸泪,“姐姐,让我留下来给外祖母养老送终罢。”
沈淑人掩唇轻笑,“我会告诉祖母,你嫌弃她年老无用,不愿再榻前侍疾,不辞而别了。”
透过那张网,陆九卿抓住沈淑人的袍袖,苦苦哀求,“姐姐,我会乖乖听话,不要丢下我......”
沈淑人那细长葱白的柔荑施施然拨开了她,眸底冰凉,“姚陆九卿,这辈子都不要再犯到我手里了。”
陆九卿大叫,“外祖母!外祖母!外......”
但一张粗厚的帕子塞进了她的口中。
那网收得死死的,旋即眼前一片漆黑,她被塞进了麻袋里。
隐隐听见外祖母唤道,“陆九卿呢?......陆九卿......”
陆九卿在麻袋中挣扎,却一声都喊不出来。
只听见沈淑人道,“请告诉大公子,人与剑一并送回,还请公子早些退兵。”
她感觉自己被扔上了马,继而几道麻绳穿过,将她紧紧缚在了马背上。透过麻袋的缝隙,能看见天地之间一片清白。
那几匹马很快奔出青木镇,往大梁疾去。她身上的伤口颠簸得几欲裂开,偏偏被缚得牢牢的,半分都动弹不得。
寒风猎猎,侵骨入肌。
她被颠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才总算停了下来,身上的绳子似是解了,继而麻袋被人提着扔到了地上。
陆九卿被摔得七荤八素,耳畔轰鸣。
那人踢了一脚麻袋,得意道,“末将活捉了那魏俘,特来回禀公子。”
那人踢得生痛,陆九卿蜷着身子不敢动。
另一人答道,“公子还不曾回营。”
原先说话那人笑着提起了麻袋,“那便等公子回来,末将送公子一份大礼。”
那人说着话,便提着麻袋转身往后走去,约莫走了一百来步才停了下来,又命人取来麻绳。
陆九卿心中惶惶,不知那人究竟想干什么。
她极力环视周遭,瑟然打着冷战。
兜兜转转,终是又回到了燕军大营。
她想,从前她是不怕冷的,如今打起冷战定是因为太冷的缘故。
不,她素能吃苦,不是因为太冷,是因了她心里惧怕沈宴初。
惧怕沈宴初欺她、辱她、杀她。
也惧怕燕国的人欺她、辱她、杀她。
忽而腰间被拴上了麻绳,片刻人便起了空,被拦腰吊在了什么上头。
透过缝隙,她努力向外张望,猜测这是大营辕门。
陆九卿被吊得十分难受,忍不住挣扎起来。此时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腰间,她的头向下垂着,一张脸因呼吸不畅很快变得发红,旋即又变得发白。
里面那张网将她束得动弹不得。
她在麻袋里悠悠打着转儿,北风一来,便是止不住地晃荡。
她在心里暗暗哀叹,陆九卿呀,你这小半生。
这小半生飘零辗转,朝不保夕,除了颈间的玉环,两手空空,真正的一无所有。
这世上芸芸,除了大表哥,终究没有什么人是值得相信的。
半昏半醒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数十匹马的嘶鸣划破天际,马蹄声杂乱地朝辕门逼近,溅起一片雪泥来。
陆九卿费力望去。
见那一行人到了近前,为首的人勒住马缰在原地打着转儿,微微眯起眸子打量着辕门,凝眉问道,“那是什么?”
声音低沉,那便是沈宴初。
侯在一旁的人忙上前施了礼,谄媚禀道,“正是末将为公子活捉的魏俘。”
另一人粗声粗气问,“可是那下药的魏贼?”
“正是!”
陆九卿心惊胆颤,裴孝廉没有死,而她得罪的全是燕国的公侯将军。
裴孝廉反手自背后取了弯弓,冷声道,“公子,看裴某一箭射下那魏贼!”
“住手!”
听得一声断喝,然而那羽箭已登时离弦,“咻”地一声疾疾射来,继而她的麻袋倏地从辕门摔了下来。
陆九卿被摔得浑身失去知觉,她闷哼一声,只觉得喉间一股血腥气往外呛了出来,却又被口中的帕子堵了回去。
有人朝辕门走来,那人脚步熟悉,到了近前顿住了步子。匕首一挑,将麻袋挑开,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来。
那张脸口中的帕子被血浸泡得通红,继而沿着嘴角向下淌来。
陆九卿目眩头昏,缓顿了好一会儿眼前才渐渐清晰起来,她强忍着头昏抬眸看去,见沈宴初脸上覆着一层骇人的冰霜,一双幽黑的凤眸里透着几分阴翳,正居高临下地俯睨她。
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也从来不屑于隐藏。
金柄匕首挑开了她的帕子,那人冷然开口,“魏俘。”
陆九卿眸中悲凉浮漫。
是了,她是魏俘。
她如今又成了魏俘。
是被她救下的人亲自献出来的魏俘。
她紧紧闭着嘴巴,口中是滚烫的血。
她不愿被人看见。
更不愿被沈宴初看见。
她的胸口摔得又闷又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极力放慢喘息,然而肺腑间的血依旧在汩汩地往上涌来。
那人偏偏从怀中取出帕子,铺于掌间,便就隔着那帕子捏开了她的嘴巴,想要迫她说话。
一大股殷红的血顿时从她口中流了出来,即便隔着帕子,依然沾了他满手。
他嫌恶地蹙眉,烫手似的松开了她,那只沾了血的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陆九卿呛咳了几声,她只觉得脑中荡然一空,旋即眼前的人渐渐模糊,他似是在说什么话,但陆九卿耳中一片轰鸣,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尚卧在地上,惶恐地望着周遭,但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原本冰凉的雪地忽然一热,她感觉身下是一滩温热的血水。
是她自己的血罢?
她喃喃叫道,“大表哥......”
大表哥,陆九卿要死了。
再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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